借院的世界

来源: 杭商传媒 时间: 2022-08-19 作者: 王柔仪/文 朱旭洁/摄


画家借院

《化景为境》,是画家借院2022年的新作。受“两山”理论的启发,借院将安吉美景化作笔下意境,以其独创的“爆笔炸墨”光境画风,破众生之相而后为时代立相。

山非山,水非水。山之精华与水之曼妙,在纸上幻化。一如过往的作品,借院的画有很强的个人符号,堪称“借院三法”。挥洒的“雨点”,纵横的“乱柴”,错落的“芭蕉”,在交叠中达成恢弘的和谐,曲折而又坚毅。正如借院本人。

认识作品,是认识借院的第一步。潜心研艺三十载,借院隐在湖州小城,与画为友,以神秘示人。他的社交范围不断缩小,精神空间愈发自由广袤。在那里,他为自己打造了心灵圣殿,时时向内观照,他构建了独有的语言体系,常与自我对话。

距离上次采访已过去三年。借院将画室迁至自家小屋,“三法”的演绎取得了突破性进展。他说,家里清静,环境杂质少,更便于燃烧。

在借院的语言里,画画是一场燃烧。“人是炉子,感情是火。幻化就是要以情化物。”他解释道,“鱼进来烧,竹子进来烧,山进来烧,水进来烧。随着温度的升高,皮没了,肉没了,表象没了,剩下万物的骨骼。”

六万张画作,是借院燃烧的痕迹。每一次提笔,他在贝多芬《命运》的助燃下抗争,或在《田园》的熏染下升温,抑或在《欢乐颂》跃动的火苗间舞蹈。他会忘记周遭的一切,甚至忘记自己叫杨文科。他只知道,只要借他个院子,他就能还世界一场燃烧。

借院作品:《竹海》  2016年

告别杨文科

1959年,杨文科出生于湖州。幼时便跟随曾在省教育厅工作的母亲,走进安吉山区支教。在他生活的院子里,住着许多老教授,他跟着师父们学书法、学武术、学音乐,感受着艺术的熏陶。

拜万人师,习百家诀。在如此氛围里长大,杨文科很快有了自己的造诣。上世纪80年代,年轻的他加入中国书法家协会,获兰亭杯全国书法比赛一等奖,又为湖州飞英公园内一块赵孟頫字迹碑代笔,一时声名鹊起,成为人们心中“大器早成”的艺术家。

年轻的杨文科,最爱画虎。勇猛、无畏,这也是彼时的他的内心写照。荣誉纷至沓来,而杨文科并未被其拽住脚踝。他潜心临摹欧、柳、颜等名家作品, 力求得欧之方劲、柳之清刚、颜之雄浑。然而,正当他追溯至唐代书画艺术时,逐渐陷入了沉思。

借院作品:《环宇回春》   2020年

“什么是艺术?”杨文科问自己。“汉朝有陶罐,元代有青花。当我们看到一件历史器物,根据它的特征就能分辨朝代。书画作品也是一样的。艺术,它应是时代的面孔。”杨文科领悟到一味的沿袭无法推陈,如果所有书画都契合古人审美,那我们这个时代独有的面孔是什么?

不惑之年的杨文科,决定为自己解惑。那是2004年春天,他在安吉天荒坪看竹写生。那日微风柔和,竹香清幽,缭乱的思路短暂地安定了下来。他想到安吉先贤吴昌硕50岁自开画风,可自己手中之笔,却还未觅得心之所向。而湖州,这个先贤辈出的地方,是文脉所系,也是精神所在。这片充满山水柔情的土地,或许会像河流般将玉石打磨得更加坚硬透亮。

鸷鸟之不群兮,自前世而固然。杨文科租下当地始建于清末民初的宅子姚家大院,并取“借院”之名。就这样,杨文科隐去,借院重生。

借院作品:《借山》     2020年

“三法”造器

从小兼修文武,使借院身上散发着习武之人克己的文气。闭关以心练功,心若有瑕,则功必散。他相信,有些东西,要闭上眼睛,用心才能看见。

借院很享受这种感觉。他认为画家需要共享的是精神产物,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本体隐藏起来。

这一隐,二十年弹指一挥间。时间让深刻的思考更深刻,也让借院追寻的真谛逐一显现。

“立相先要破相”是借院研艺的底层逻辑。正所谓不破不立,借院要破的,是大众相。比如自然界中的一棵竹子,一朵梅花,它们在众人眼中司空见惯的形象。如何破?“我们需要武器。”

借院作品:《大开宇宙——幻化西塞山》

盛夏的一个午后,阵雨骤来。借院在屋里画得正酣,被窗外的雨声夺去了思绪。雨点敲打着大院的石板地,如大珠小珠落于玉盘。有些是愤怒的,横冲直撞地突袭大地,溅起水花,不知去向地泼洒。有些是感怀的,附着着风,被迫降落,如水溶于水。

这场雨,也激起了借院灵感的涟漪。既然自然之意是相通的,何不用此法表现竹叶?

“我坚持画竹已有二十年,古人常说‘一生竹,半世兰’,可见其难度。我在想,拿竹子来试试这把新剑,如果竹都能破,那其他不在话下。”借院一改传统的象形画法,把长竹叶缩短成点,将竹之气韵铺满纸张。这是“雨点法”首次成功亮剑。

而后,借院又首创“乱柴法”和“芭蕉法”,灵感皆来源于自然。“乱柴法”借鉴于柴——少时上山劈柴劳作的记忆,和那些互相穿插的木柴搭建起透光空间,唤醒了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。他先按照乱柴重叠交错的气氛,训练一套特定的生理运臂动作,在松、竹、梅的传统大众相上进行改变实验,待初步成型后,又将此法推及山水、人物、花鸟、走兽等一系列绘画题材。

借院作品:《化景为境》    2022年

“由于乱柴法还不能使我大刀阔斧的真性情得到彻底释放,于是我在房前屋后种下了一大片的芭蕉林。”风雨狂作之夜,借院将恣意挥舞笔墨,“芭蕉法”随之诞生。

借院解释道:“如果将‘雨点法’比作一个点,那么‘乱柴法’就是一条线,而‘芭蕉法’则是一块面。点笔聚气,拖笔散气,代表速度与激情;线条交叉,堆积成型,是大乱大治;铺设并列,密不透风,是磅礴气势。点线面结合,三法融汇,便是我试图改变中国传统绘画题材的路径。”

有了“三法”,万物在借院笔下有了新的容器。他说“三法”好似三个演员,根据题材需要,安排他们分别上场,有时雨点演主角,乱柴唱配角,有时芭蕉作明配,有时作隐配。而他自己,是幕后拉皮影戏的人。

“三法”的形成并非一念之间,它更像是借院哲思的沉淀。对于“借”,他也悟出了新的含义:“作画时,我们借景,借万物。我们借音乐,借武术,借风声。我们所能看到的、触碰到的一切,都不属于自己,都不是永恒的。”

要赋予借来之物以感情,需要开拓崭新的自由的意境。“三法”是器,更是一把直击灵魂的宝剑。

借院作品:《墨梅》    2022年

非实用的新秩序

2013年,借院的“画竹三法”在香港公之于世,引起海内外艺术界的关注。同年11月,借院代表作《弁山》《春秋》二图入展法国卢浮宫中国书画艺术邀请展。作为中国艺术家代表团成员之一,借院赴法国进行文化交流,其作品也被法国枫丹白露宫、法国国家图书馆等机构收藏。

有《美术报》评论:借院深厚的书法功底和对书画的领悟,建立了中国书画界一种非实用的新秩序,体现了书画艺术的纯粹性,构建当代中国书画的新式样,架构出了属于这个时代的新的形而上的艺术精神。

“非实用的新秩序”的构建,同样在于破。秩序一旦形成,几经强化,极易变成藩篱。在森严的旧秩序中,很难孕育创新。而借院要构建的,是动态的新秩序,他不断地推翻此前的创作,将幻化视作长期修炼,艺无止境。因此,当被询问哪幅画作最满意时,借院摇头说并没有。

行走在漫无尽头的曲径,借院总是痛苦,也总是顽固。前年,正当“三法”的各自演绎趋于成熟时,借院决定将它们放在一起,在一张纸上共唱一出戏。周围反对的声音不绝于耳,可借院习惯了孤独,从众才是他的恐惧。

借院作品:《不借东风花不开》    2022

不破不立,这一底层逻辑不曾动摇。“一改以后是一塌糊涂,变化太大了。相当于一个机器里的零部件重新组装在一起,不成东西了。”这两年,他钻研着如何让“三法”达到心目中的和谐,先是演绎梅花,再是演绎山水。“或许明年,我的梅花就好了。后年,山水也能好。当然这所谓的好也是阶段性的。”

自谦是借院在长年研艺中习得的秉性。他对自己越来越严格,不满足是他向上的车轮。他为自己作画定下条例,为十个不可。一不可构图,二不可布置,三不可留白,四不可透视,五不可渲染,六不可皴擦,七不可有意夸张,八不可故意变怪,九不可等干再画,十不可画后修饰。这些今古画家可用、常用的惯法,借院一反其道。

“我们的时代到了向空中发展的时候。”借院说。而通往云端时代,要先穿过一条发散的甬道,才能进入平和广阔的、形而上的世界。

大地上的忧思,借院也有过——面包是否足以果腹?人言是否难测?可君子忧道不忧贫。“你不能说因曲径仅此一人,道就不值得追寻。”立在原地,也是一无所有。那就不妨放肆一点,大胆一点,去那无尽的旷野里,燃作一团白日火焰。

借院爱竹

采访后记:

“凡是竭尽全力趋向中心的人,凡是努力趋向真实的存在、趋向完善境界的人,外表看来总比热情者要平静得多,因为人们并不总能看见他们灼热的火焰。”

借院便是如此一人。

初见时,我们谈画。他偶有停顿,等我做笔记。我一抬头,他流畅的思路又滔滔不绝地跃然而出。他是孑然的,也是渴望的,他需要有人读懂画中的怒吼与沉默。

而后,我们谈创作。从“三法”到燃烧,再到立相,他传递的意境洗礼着我们之间的空气。于普通人而言,能从艺术中获得什么?或许这本就是个伪命题。抛除功利性,感受艺术并非需要某种目的,或达成某种共识。感受应是自由的,也是自我的。

最后,我们谈人。借院坦言自己是矛盾的集合体。他也曾忧虑过与众不同的画风是否会把自己拉得太远,可人就像俄罗斯方块,一旦合群,一部分自我就会消失。他保持棱角,是为守住那颗赤子之心。

而赤子之心,正是他院子里最璀璨的钻石。

责任编辑:木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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