宽窄治理观严苛与宽厚

来源: 企业家日报 时间: 2019-10-19 作者: 张璐

宽窄说:

从来在国家治理中都会碰到“宽”和“窄”的疑问,统治者严刑峻法、与民争利肯定是“严”,修养生息、仁民厚物,就是“宽”。历史上经常听到什么“文武之道一张一弛”“宽猛相济”等话语,似乎大家都知道不能一味地宽,也不能长时期地严,要看形势,该宽则宽,该严一定要严。但实际上在传统社会里,权势人物都是倾向于严于治国的,当其大权在握、生杀予夺之际,从来都不管黎民的死活,弄得怨声载道、哀鸿遍野,尤然歌舞升平、醉生梦死。帝王将相们只是把宽窄理解成“术”和“势”,并无真正的民本和人本思想。

在传统社会中,如何管理百姓可能是所有当官为宦者最头疼的事情,千百年来都是少数人统治多数人,对此中外皆有一个贴切比喻,就是把庶民比作“羊群”,羊群要主人来放牧,牧羊人当然喜欢温顺的羊儿,羊的习性确实温顺而又喜欢结群,主人总是想方设法让羊儿既肥壮又听话,但是一个群体里面总有调皮捣蛋的家伙,所以“牧羊人”始终都在寻求更好的方式和策略。就如养猴子的,当“明三暮四”遭到猴群的反对,他换成了朝四暮三,总量根本没变,但哄得猴儿们高兴不造反就行。这形象地说明了统治者的驾驭之术,完全是一门艺术,所以古代的御者地位是蛮高的。我们经常说“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”,还要严惩“害群之马”,可能确有难言之隐。对一群乌合之众,我们讲究的是“射人先射马,擒贼先擒王”,抓住了造反者,是“首恶必办”,绝不宽宥。

当社会人群分为劳心者和劳力者,君子和小人、官与民,往往前者就被赋予历史的重任,因为历史本就是由他们书写的,所以似乎历史也理所当然地由他们推动。还是我们的大成至圣先师一语中的:“劳心者治人,劳力者治于人。”主导与被动俨然分明,后者沉沦为“治理”的对象,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中,“宽严”成了传统政治文化中的一个基本范畴,正如我们说“文武之道,一张一弛”,“张驰”也同样是皇权政治所讲究的“治世之道”,宽松仁厚与严苛峻急,是相反为用,收发由心,甚至一念之间。劳心者认为可以松点或紧点,重一点或轻一点,宽一点或严一点,是可自由选择的,虽然按圣人的高标准来说,必须根据具体形势相应地采取统治策略,这叫“审势”,但是具体的历史中,总是以统治者采取高压政策为主,该宽的绝不肯宽,不该严的却偏偏要严。劳心者与劳力者处于对立面,而百姓又是沉默的大多数,宽严的裁量使用掌握在权势者手上,所以跟百姓的意愿和意志无关。

所以,在传统帝王之术的概念里,虽然从黎民的角度看,实际上是有严无宽,但从劳心者的视角来说,还是有严有宽、宽严相济的,当看到自己的统治基础不稳,需要笼络人心的时候,就会轻徭薄赋,一旦他觉得搞定了天下,高枕无忧了,立马会敲骨吸髓,竭泽而渔。可以看出,即使采取宽松政策,也不过是放水养鱼而已,他们并非真正以民为本。即便那个时代也提出了“君轻民贵”的口号,本质上还是其统治策略而已,因此所谓“宽严”是相对的概念,他对百姓虽“宽”,并不等于给其同等的生存空间,永远是他的宽、你的窄。诸葛亮也好,赵藩也好,他们所掌握的“宽严”这个话语权力,不是跟百姓协商的结果,可能老百姓已经觉得“严”到活不下去了,没有一点生存空间了,但他们却认为还“宽”得很。这就是宽严的相对性。

再说宽窄的辩证性。有什么样的史观就有什么样的历史。一部二十四史,虽汗牛充栋,无非是帝王家史,一页一页发黄的纸张,里面记载的无非是帝王将相、英雄好汉纵横驰骋的故事,基本没有小百姓的位置。《狂人日记》中写道:“我翻开历史一查,这历史没有年代,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‘仁义道德’几个字。我横竖睡不着,仔细看了半夜,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,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‘吃人’。”在这里,帝王将相就等于仁义道德的,狂人不采取常人的视角,不看主流意识形态,于是在狭窄的字缝里发现了历史的真相:百姓被官史所遮蔽、掩盖,无声无臭,他们因此无法跻身于历史,也可以说是被这样的历史所杀,故此这个历史就是吃人的历史。因为史书为大众所留的位置太狭窄,甚至完全被遮蔽而看不见。

可以看出,给自己放着很宽的尺度,逼迫他人在社会生活中走钢丝,宽于待己,严于律人,所谓州官可以放火,百姓不许点灯,人都说“大路朝天,各走半边”,从法理讲人人皆享有此一路权,他却认为这条大路该自己独占。始皇帝没有给陈胜等人留下活路,结局当然是把好汉逼上梁山、铤而走险,当陈胜发现路都给官家占据了,他只有死路一条,没办法,也只有拼死一搏。历史上,每当一个王朝出现强盗,占山为王,声称“此山是我开,此树是我栽”的时候,就已经处于危机时刻了。秦始皇一统天下后,曾广修道路,达到了条条大路到长安的程度,但是这些路只是给自己修的,皇家道路的延伸是要将皇帝的权力延伸下去,哪里有反抗即可将其武装力量快速递送过去,这是他统治天下的硬实力,所谓“执敲朴而鞭笞天下”,他修路不是为了百姓致富,其结果是天下无路可走者皆揭竿而起,阻绝其道路,皇帝后来发现自己原本宽阔的道路越来越狭窄了,最后竟是自己走投无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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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秦始皇一统天下后广修道路

传统所调帝王之术,都是表面讲的是儒家,实际行的是法家,儒家最大的教义是在“仁”之一字,说是“仁者爱人”,或者“已所不欲,勿施于人”,要给别人留下空间,留下选择的余地,宽以待人。法家讲的是法、术、势,是完全的“道”,只要一旦得势,绝无半点宽容之心,以法制人、以术欺人、以势压人,自以为天纵英豪,纵横天下,完全不给别人“活路”。往往在王朝初期,开山祖宗们因起自民间,尚能体谅民间疾苦,行修养生息之政,甚至给百姓“修桥补路”,但到了王朝末期,王子们都是生于深宫之中,长于妇人之手,从小锦衣玉食,骄纵奢豪,忘记了先人的训戒,所以即使真正坐上了龙椅,也发现并没有走上金光大道,很快面临改朝换代的命运。

我们的传统文化中儒释道三教,其中儒家与法家同流合污,为历代野心家、阴谋家提供着理论和方法,似乎很管用,那些枭雄们都吃这一套。道家看出其偏颇,故意来个反其道而行之,但制克不了儒法合璧的双刃剑,中华历史沉陷于恶性轮回中。其实佛家的教义还真是一副对症的方剂,首先,佛家不但目中有人,而且目中还有物,在佛的眼里,人类当然自有其生存的空间,但万物皆有各自的空间,所谓“蝼蚁尚且偷生”,它的教义里为虫子都留下生存权,“不杀生”这个戒律的真谛,即是尊重其他生命形式,就如人行于山间小路,虽道路狭窄仅可容足,若遇小虫子也恰好路过,你也应尊重它的“路权”和生命权,你虽有那个力去踩死一只虫子,却没那个权去剥夺一个生命——这视界何等开阔!禅师说:去年贫,未是贫;今年贫,始是贫。去年贫,我有立锥之地;今年贫,锥也无。这段公案实际上体现了佛家的一种伟大谦逊,这种谦逊体现为深刻的人观和深邃的哲理。(本文摘自光明日报出版社《宽窄九章——写给大众的哲学》一书中第九章《宽窄启示录》之第三节《宽窄治理观:严苛与宽厚》一文,有删节)

责任编辑:企业家日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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